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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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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大小姐臉皮早就經過了千錘百煉, 說不上刀槍不入,但對那些窺探、好奇、嫌棄等等的目光也毫不在意。

她趴在裴雲松結實的後背上裝死,一路舒服到家。

裴雲松已經按照她之前說的準備好了熱水, 何雪卿清洗之後就用熱水把臟衣服泡上一股腦兒鉆進了被窩。

這姑娘的身子這些年真的是被糟蹋的夠嗆,來個月事疼的人想要撞墻。

她躲在被子裏蜷縮成一團,迷迷糊糊中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睡著了。

醒過來的時候外面的天早就黑了。

屋子裏的煤油燈昏黃, 只能照見一片很小的範圍。

何雪卿腦袋昏沈,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她下意識從床上爬起來,一動,立刻感覺到了一陣洶湧澎湃的……熱意。

何雪卿瞬間清醒了, 抓住床邊櫃子上的衛生紙就跟被鬼追一樣往廁所跑。

等到她出來,廁所的外墻邊緣站著一個木樁, 淒冷的月色零星碎在他身上,像是度了一層寒霜。

不過也就是一瞬間。

何雪卿認出來站樁的人是裴雲松時, 一聲驚呼正正好卡在嗓子眼,嗆得她咳嗽了好幾聲才壓下去。

何雪卿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你怎麽站在這兒一聲不吭,差點嚇死我了!”

說著,又想起來她剛才上廁所的時候發出的響動。

何雪卿:“……”

饒是經過千錘百煉的何大小姐也忍不住有些臉紅。

何大小姐一臉紅就容易脾氣暴躁, 她非常明智的沒有等裴雲松開口說話, 自顧自道:“算了,幾點了, 有吃的嗎,我餓了。”

裴雲松:“……有,不知道。”

一如既往的簡潔。

何大小姐“嘖”了一聲,翻了個白眼。

兩人一前一後到了屋。

何大小姐看著硬邦邦的板凳半點沒有坐下來的想法。

她扭頭想要繼續去睡覺,被裴雲松喊住了。

鍋裏面留了粥還有雞蛋, 用火溫著,摸著的時候還有些燙手。

很多人在這個特殊的生理周期都會食欲下降甚至完全不想吃飯,何大小姐也是一樣。

不過當裴雲松把東西啊搬到她面前之後,她竟然鬼使神差地感覺到了饑餓。

何大小姐接過粥和雞蛋,誰知道裴雲松又把之前的紅糖找了出來,一並給了她。

何大小姐:“……”

她掀起眼皮懶洋洋地看向裴雲松,油燈的火光實在不怎麽明亮,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精神萎靡的緣故,今晚的看上去更是。

他的側臉被碎黃色的光斑駁地襯著,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沈默感。

何雪卿有些好奇,她不過是睡了一覺,怎麽感覺這個人好像……出了什麽事情。

可再一看,這個人依舊在看書學習,態度誠懇認真,仿若她的錯覺。

也大概是錯覺吧。

何雪卿攪了攪碗裏的粥,一口口咽下去,才剝開雞蛋開始吃。

她吃的慢吞吞的,一顆蛋啃完了,裴雲松也學習的差不多了。

何雪卿見裴雲松擡頭,拍了拍手正欲接過他手中的書才想起來之前說的讓他覆習準備考試的事情。

何雪卿敲了敲腦袋,“我這兩天不舒服,考試的事情暫緩吧,你現在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哪兒不會的?”

裴雲松搖頭,“沒有。”

何雪卿揚了揚眉稍,“沒有?”

裴雲松:“……等你好了再說吧。”

何雪卿:“……也行。”

何雪卿這一個等你好就一直等了三天才覺得身體算是緩了過來,也有了力氣。

但因為生理周期還沒有過去,何雪卿也沒有下地幹活,而是留在家裏做些零碎的活以及出卷子。

順便還思考了一下她之前打算寫的長篇。

生理期徹底離開的那一天,何雪卿拿了好幾張卷子放在裴雲松的面前說:“這些就是檢查你這段時間學習成果的卷子了,雖然有點厚也有點多,但是知識點全面覆蓋,你會什麽,不會什麽,一目了然。”

頓了頓,又在裴雲松安靜的目光下安撫道:“當然了,也不是讓你今天一晚上就做完,你慢慢來。”

裴雲松做完幾張卷子之後,何雪卿也差不多勾勒好了自己準備要寫的小說。

依舊是按照她現在所能接觸到的現實生活為參照物,裏面的主要人物包括退伍軍人、知識青年、基層幹部等等。

當然了,主角卻不是這些人,而是一個土生土長的鄉下女孩子——

秧苗。

她個子瘦小,皮膚黝黑,不漂亮,唯獨眼睛很大很明亮。

但是她很聰明、堅毅,相信知識就是力量。

她努力幹活,但閑暇的時候也會想盡辦法學習,是別人眼中的異類。

但是秧苗不在乎,她眼中有對外面的向往,有對知識的渴望,她甚至還會對別人大言不慚地說想要上大學。

當然了,是現在的那種工農兵大學。

當然了,最後秧苗肯定實現了自己上大學的願望。

這其中的交雜的劇情就在退伍軍人、知識青年、基層幹部這些人之間展開,秧苗就是這些人聯系的紐帶。

退伍軍人是專業過來的幹部,做事公正、一板一眼,雖然嚴肅但是卻又善良心軟。

知識青年給了秧苗很大的助力和幫助。

基層幹部裏面有好有壞,當然好的肯定比壞的多,畢竟無論任何時候,作品的主題都要求真善美。

大致的劇情就是別人眼中的異類秧苗總是遭受到別人的嘲笑和打擊,尤其是在大學停課,很多老師、學者等等被打擊批·鬥之後。

秧苗也以為自己之前的堅持是錯的,學習和知識並不能改變什麽。

但就在這個時候,她們村子裏來了一批下鄉的知識青年,這些知識青年認同秧苗,勸慰秧苗,鼓勵秧苗。

秧苗很喜歡和他們相處,同時也幫助這群對農活一竅不通的人。

在這個過程中,他們鬧出過無數的笑話也遭遇了很多的嘲笑和冷眼,最終這些人決定做一些什麽讓那群頑固愚昧的村民改變想法。

於是他們經過長時間的嘗試和研究,改善了好幾種農具,幫助他們更快捷的幹活,也初步贏得了認同。

同時也讓這群人更加興奮,決定還要做些什麽。

於是他們決定幫助村子致富。

他們千挑萬選,最終把目光放在了副業上面。

這個時候農民會幹什麽呢?

大字不認識,男女廁所分不清,上面來了掃盲隊,還要用工分威逼利誘才能答應過去,可以說大多數都是趕著不走,打著倒退的人物。

他們有著自己根骨裏面與生俱來的東西,哪怕是後世的九年義務教育普及依舊有不少地方認為讀書無用,更別說這個時候的人了。

尤其是上面還有一些“吧啦吧啦”思想的影響下。

當然了,這裏說這些有些跑題了。

最終,小說裏面的秧苗還有那些知識青年拋棄了大部分和知識掛邊的副業,挑選了——

養殖業。

然後就是一系列的各種困境以及解決辦法,最終在他們解決了所有難題,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生產隊的時候卻遭受到了拒絕。

他們不相信這些毛都沒長齊的學生弄出來的東西,也承受不起一旦出現問題後的損失。

還是轉業回來的退伍軍人的出現最終解決了這件事情,反正最後就是一個大團圓的結局。

這是一個挺長的故事,何雪卿甚至還覺得自己能寫到高考恢覆。

到時候她就讓秧苗參加高考,狠狠來一波打臉狂潮,實在太符合爽文的基調了。

不過這時候還不能這麽想,小說的內容也必須保持著紅和專。

不能給任何人找到打擊和批評的借口。

總之——

就是何雪卿暫時搞定了她的長篇小說,而裴雲松也完程了他人生中第一次出了部隊之後的考試。

純文化課的。

結果嘛……其實還蠻理想的,就是字還是太醜。

何雪卿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嚴厲的老師,所以在表揚了裴雲松同學後,她又非常嚴肅地說:“裴雲松同學,雖然你的這次考試成績還可以,但是你要知道閱卷老師也是人,人也有審美,不論什麽都要分個美醜,一張卷子也是,兩張卷子放一起,一張幹凈整潔,一張亂七八糟,你覺得作為老師更喜歡哪一張?”

裴雲松:“……”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何雪卿就說:“肯定是好看的這張對不對。”

裴雲松:“……”

然後又說:“人嘛,都有第一印象的,你卷子好看,就算答的不好,老師也會給印象分的,尤其是在語文啊,政治啊這些卷子上面,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裴雲松:“……”

裴雲松明智地選擇了沈默,等著何雪卿繼續下去。

何雪卿果然開始:“那我說的肯定是對的啊,所以,你還是繼續練字吧,然後——每張卷子扣卷面分五分。”

裴雲松呢?

裴雲松無話可說。

最近幾天,何雪卿都一直處於這種興奮的狀態,裴雲松猜測可能是因為她的小日子終於過去了,所以她才會這樣,他也已經習慣了。

裴雲松默默拿起紙筆練字。

何雪卿的這場興奮並沒有持續很久,第二天就被打擊了回來。

她滿血覆活後又暫時完成了手上的事兒,自然就想著去縣城一趟。

一來是補充生活所需,二來也是寄信順便把在新華書店定的報紙雜志都拿回來。

但是他被生產隊長拒絕了。

理由是現在都在忙著麥收,她之前身體不舒服在家休息也就算了,好了還想往縣城跑,不可能的,那是躲避勞動。

理所當然的,何雪卿被趕去麥收幹活了。

和之前一樣,她選擇了和裴雲松一組。

他們這一組一如既往的處在偏僻的位置,四周的人也不多。

何雪卿幹活不算好,但是這幾乎快半年的時間磨下來,也算是勉勉強強。

裴雲松知道她是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也曉得她其實受不了這樣的苦,就說:“你去西邊地頭歇著吧,我來。”

何雪卿有一瞬間的心動,隨後抿了抿嘴,搖頭說:“算了,我慢慢幹好了,要是實在堅持不住,我再去休息。”

裴雲松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要說什麽,最終還是歸於沈寂。

何雪卿到底是個半桶水——不,她只能算是桶底的那一層水。

幹活幹的勉勉強強,只能幹一會兒歇一會兒。

不過好在裴雲松也不嫌棄她,兩人躲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幹活,一直到麥收結束,何雪卿都沒有遭受過半句閑言碎語。

麥收之後自然是打場,晾曬,然後交公糧這些。

打場的活重,這邊也沒有機器,只能人工用連枷拍。

這個活說重也不算重,說輕松也不能算輕松。

因為主要幹活的人要一直用兩條胳膊一下接著一下的動,很容易造成肌肉勞損。

等到一場糧食全部打下來,很多人的肩膀都擡不起來了。

何雪卿自然是幹不了這種活的。

不止她,就連很多知青以及生產隊裏面年紀小、體能弱的人都幹不了。

只能一些壯勞力以及幹活厲害的女性。

當然了,還要保證這些人的人品問題。

一般,這件事裴雲松也是不參與的。

打麥子是個集體活動,基本上都在谷場上面,按照他的狀況,也沒有人願意和他一起。

今年,馮連凱大約也習慣了裴雲松之前一直不參與的狀態,也沒有過來詢問。

生產隊忙著打場的時候,裴雲松和何雪卿一起請假去了縣城。

何雪卿以為裴雲松是專門陪她過來的,卻沒想到她在郵局寄信順便取信的時候,這人居然也取了一封信。

厚厚的一沓,也不知道裏面裝的是什麽?

何雪卿眉梢揚了揚,這家夥居然還和外面有信件往來呢?

想想也不意外,畢竟這人曾經當了很長時間的兵呢。

不過……居然沒有避諱她?

何雪卿雖然好奇但也沒有那麽不知趣的詢問什麽。

兩人從郵局離開就去了縣城的供銷社。

何雪卿非常豪邁地買了一堆學習用品,反正不用票。

這個年代的供銷社在別人眼中那就是個頂神聖的存在。

何雪卿雖然不這麽以為,但這都來回縣城有幾趟了,卻每一回都覺得憋屈。

因為她有好些東西都想買,但是她沒有票。

其實……也不能算是沒有,畢竟裴雲松之前拿了很多出來,看那意思,其實她也是可以動的。

但何雪卿總覺得這樣有些不好,也說不上來到底是為什麽,總之就是覺得奇奇怪怪的。

她就沒碰過。

可是她真的有很多東西想要買。

比方說……這個時代女性特有產品——月事袋。

比方說……買布做點衣裳什麽的。

越想越失落。

何雪卿忍不住嘆了口氣。

她甚至想到了之前看的小說裏面的黑市。

可這個年月最緊張和最緊俏的是糧食,她就一個渣渣,自己都養不活自己了,打哪兒去弄糧食。

除了家裏面的。

可弄家裏面的糧食跟動裴雲松的票子有什麽區別。

再說,就算她敢偷偷弄家裏面的糧食,裴雲松下一秒就能看出來,然後抓她個現行。

越想,何雪卿又覺得自己窮講究。

她現在也沒什麽是不靠著裴雲松的吧。

吃,吃他的。

住,住他的。

幹活,還是要他照顧。

好吧,她真的是個渣渣。

何雪卿有些自閉,選擇眼不見為凈,徑直往外走。

直到手腕被拉住,掌心嵌了一個東西進來。

何雪卿低頭一看,裴雲松把手中的東西往她掌心一放,不自在地咳嗽一聲,大步到有些扭曲地出了供銷社的大門。

何雪卿:“?”

什麽情況這是?

她捏了捏掌心的手絹,垂眸打開。

裏面……豁然是一堆票。

月事袋的專用票。

何雪卿:“……”

臉皮經過千錘百煉的何大小姐以前當著男士的面子買衛生巾都不會覺得有什麽,但現在卻倏然間面紅耳赤,整個人活像一顆被煮熟了的大龍蝦。

所以,裴雲松之前取的那封信裏面裝的都是這個玩意兒?

那麽再往前倒推,情況就一目了然了。

打個比方來說——

當你的男朋友在你生理期不舒服的時候主動給你買衛生巾,你是不是覺得很開心,很感動。

那麽,當你的男朋友在你生理期不舒服的時候主動讓自己的男性朋友給你買衛生巾,請問你還會感動嗎?還會開心嗎?

你應該會想打爆他的狗頭吧!

更何況我們的何大小姐還有裴雲松同學之間的關系有些覆雜,也不是正常的男女朋友關系。

當然了,裴雲松念著她的這個情,何雪卿選擇接受了,也很感動。

可是手中的這個東西,尤其是想到這個東西的來源後,她依然十分非常想要打爆裴雲松的狗頭。

何雪卿擡眸看向門外,裴雲松就站在不遠處,身子筆挺但垂下來的手指卻不停地動著,顯然應該也有些緊張。

何雪卿忽然就沒有那麽的哭笑不得了。

裴雲松這人渾身上下都彌漫著一股正兒八經的味道,能讓他開口和自己的朋友要這些,大約也不是很容易。

何雪卿忽地又想到之前裴雲松拿出來的那些票,還有他的保證。

他說:“我以後不寄了。”

心尖像是被人用羽毛不輕不重地撓了一下。

何雪卿不由自主地抖了抖,瞬間收回眼神,抿了抿唇,還是拿著那些票去了櫃臺。

櫃臺的售貨員是個三十來歲的婦女,見狀,頗為神異地盯著何雪卿。

“你……哪來的這麽多票?”她打聽道。

何雪卿沒想到買個東西還能被問來源,頓了頓,說:“找人換的。”

那售貨員似乎不信,上下打量著何雪卿道:“真的,小姑娘,你可別說假話啊,這些票一看就不是你能弄到的,你不會幹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兒了吧!”

“什麽叫做見不得人?”何雪卿皺眉,她好好的過來買個東西都能遇上事兒,還真是奇了。

何大小姐雖然算不上什麽人都見過,但是也不至於發現不了那售貨員眼中的貪婪和惡意。

這年月,女性每個月都會發她手上的那些東西,但所有人都知道國家物資緊張,每個月額定的那些量根本就不夠用的。

現在看來,她這是被盯上了。

而且看眼前這人的模樣,大約可能還不是第一次。

那售貨員這時候卻說:“你自己做了什麽,你自己不知道。”

何雪卿冷笑道:“我還真不知道,不如你說給我聽聽。”

那售貨員就說:“還裝傻充楞呢,你手裏的這些,是在……黑市淘的吧。”

她故意壓低聲音,又道:“你們這些人我太清楚了,你們這是搞腐敗,要割尾巴的,你信不信只要我說一聲,你就能立馬被革委會的拉出去批·鬥。”

她得意洋洋地直起身,居高臨下地打量著何雪卿,像是在估量一件貨物。

何雪卿垂了垂眼眸,“你想幹什麽?”

那售貨員忽地笑了說:“你知道的。”

何雪卿說:“我不知道,你說清楚。”

那售貨員倏地冷笑,“還裝傻充楞……我分一半,不我要七層,不然,你就等著被革委會拉出去批·鬥吧!”

她惡狠狠的,又帶著高高在上的優越感,顯然以前肯定沒少幹這種趁火打劫的事情。

何雪卿有些……不知道說什麽好。

這時候,她還臨時想了想以前看的小說,好像那些小說裏面沒有寫過無論主角還是配角遇上過這種事情。

頂多也就是售貨員狗眼看人低而已,時代的特性,無法避免。

但這種……

何雪卿說:“你這是犯法的,就算是批·鬥也是拉你去批·鬥。”

那售貨員就道:“我還就不怕告訴你,我表姐的老公的表弟就在革委會上班,你不信試試?”

何雪卿嗤笑一聲,“行啊,試試就試試!”

她把那些票倏地往櫃臺上一拍,趁那售貨員楞神間一把扯住她的衣領把人拽了下來。

臉朝下砸在櫃臺上,發出“咚”的一聲響。

感謝裴雲松這段時間對她的訓練,兩輩子身體弱雞的何雪卿第一次感覺到了能動手就不嗶嗶嗶的爽快。

周圍的人,無論是買東西的還是賣東西的都倏地伸著脖子尋找聲源,看見了何雪卿和那售貨員的動作,眼珠子掉了一地。

金飯碗的售貨員居然被人給打了,誰還不忙著看著稀奇。

買東西的比賣東西的反應快,眨眼睛就圍了過來。

沒多久,也有賣東西的擠了過來,就有人開口問道:“怎麽了這是?”

何雪卿說:“你們負責人呢,叫他出來,我倒是想問問這裏是供銷社啊還是什麽封建王朝的土匪窩點亦或者是什麽貪官汙吏的巢穴,我來這裏買東西居然還要被打結勒索,簡直聞所未聞!”

“哦對了,打劫不成好想要強搶,可惜技不如人。”她眸光輕飄飄地在哪售貨員身上掃過,擡了擡下巴讓那些人看看櫃臺上放著的一疊票。

邊上傳來一陣抽氣聲。

一沓票據拿在手裏看著不顯眼,但是被這麽分散放在櫃臺上面,就很壯觀了。

有人順著票據看到邊上的售貨員,一個個表情豐富的很。

“是她啊,我說呢,這個售貨員本來脾氣就不好。”

“就是,狗眼看人低,這會兒碰到硬茬子了吧,還想搶人家東西,真大膽!”

“哎你們不知道啊,聽說她家裏面有親戚在革委會上班,整天到晚的可洋氣了。”

“嘶!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了,這事兒我能說假的嗎。”

“那這個姑娘我看要倒黴了。”

“誰說不是呢。”

……

嘰嘰喳喳的議論聲從何雪卿的耳朵邊炸開,她順便還聽了不少八卦以及對她的擔憂。

那售貨員這會兒也從麻痹的大腦重回過神來,張牙舞爪地開始掙紮。

何雪卿有些遺憾地收回手。

她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這時候再動手就不合適了。

這時候適合嗶嗶。

屋子裏面的動靜傳到了外面。

裴雲松下意識皺眉看過去,就見到何雪卿被圍在人群中央,似乎在和人吵架的模樣。

他的眉心皺成一束,大步流星地擠了進去。

正好是何雪卿放開那售貨員,那售貨員擡手想要和她打架的時候。

何雪卿後仰躲開,眼前倏然出現一只好看的手,肌肉線條流暢有力,把攻擊攔在了她面前。

裴雲松扭頭看向何雪卿問道:“怎麽了?你沒事吧?”

何雪卿先是搖頭,緊接著又開始叭叭叭告狀說:“我來買月事袋,她見我的票多,就起了歪心思,說我的票是從黑市換的,還說我要分給她七層,不然就送我去革委會批·鬥!”

“對了,我不同意她就動手搶劫,還打我!”何雪卿一通話八分真兩份假,倒是有理有據,很讓人信服。

裴雲松立刻看向那售貨員,他的力道可不是何雪卿這種弱雞能比擬的,那售貨員在他的手下完全掙紮不動。

何雪卿扒拉住裴雲松的手腕說:“你松手,放開他。”

裴雲松皺眉,正要說什麽,何雪卿又道:“這個人一看就是封建毒餘壞分子,這樣的人也不知道是怎麽進的咱們社會主義的工作單位,也不知道她剛才打劫我的行為是她的個人腐敗還是這整個供銷社系統的腐敗,不過這裏居然能容忍這樣的人存在,想來這樣的單位肯定也不幹凈,這周圍的同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同夥。”

周圍同樣的售貨員:“……”

這件事情從發生到現在也沒有幾分鐘,她們什麽都還沒有反應過來呢,就被安了這麽大的帽子,一個個頓時臉都變了。

何雪卿哪會給這些人開口說話的機會。

她抱著胳膊閑閑地看向四周,又說:“這邊都這麽大的動靜了,居然還沒有人去通知他們負責人過來處理,不會是真的集體腐敗,搞封建主義官僚主義那一套吧,你這樣攔著她說是幫我,又有這麽多人看著肯定沒事兒,但萬一她事後不要臉說你一個大男人欺負她怎麽辦。”

裴雲松:“……”

他默默松了手,不過還是把何雪卿擋在了身後,皺眉看著她。

邊上有人就說:“不至於吧,她還能搞這一套,這多丟人啊。”

何雪卿就說:“她現在都敢明目張膽的搶劫了,搞這種小動作又有什麽不可以的。她剛才還和我說她表姐的老公的表弟就在革委會上班,想拉誰批·鬥就能拉誰批·鬥,活像是革委會是她家裏開的一樣,我們這些人就是她家裏面的奴仆,比以前的封建地主老爺都厲害。”

有人點頭:“那倒是,以前就成天聽她炫耀家裏面有親戚在革委會上班,總拿這些話來威脅人。”

何雪卿一臉驚訝道:“是嗎,我就說她剛才打劫我的時候怎麽那麽順暢,原來還是個慣犯啊。”

“所以我說啊,有些人就是在搞封建主義覆辟,搞官僚主義,以為家裏面有個在革委會上班的親戚就能為所欲為了,現在就敢明著搶劫,等哪一天她家裏的親戚當上了革委會主任,咱們是不是還要給他們磕頭上供啊,這種人就是咱們社會主義的害群之馬,這樣的人咱們為什麽要怕她,就該把她拉出去鬥一鬥才是。”

自然沒有幾個人回應她,這年月,前些年一直鬥來鬥去的,近兩年才有些消停。

他們這些人還真不一定願意見到那樣的場面。

何雪卿也是用來嚇唬人的,並不在意這些人的態度。

她又扒拉著裴雲松的手繼續道:“所以我才和你說讓你趕緊松手,這種絲毫沒有底線的人總能想出來奇奇怪怪的招數來害人。”

裴雲松抿著唇角,看著何雪卿的眼神更加奇怪。

何雪卿裝作沒看見,又說:“這裏的售貨員都是她的同事,萬一她們到時候竄口供,那怎麽辦?我也沒辦法把所有買東西的人找過來給你作證,再說人家願不願意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邊上的其他售貨員:“……”

立刻就有人寒著臉說:“我現在就去找主任過來。”

“我們也去。”

大概是為了證明自己和面前這個壞分子沒什麽關系,邊上一堆售貨員分分開口,離開了原地。

何雪卿挑了挑眉。

從剛才到現在,她就一直沒有給那群同樣是售貨員的人開口的機會,就是為了把這些人綁起來,然後讓他們內部分化。

這個時代可不是真的幹凈純潔,所謂的工作基本上都是靠各種利益關系得到的。

這裏的縣城又不大,一個小小的供銷社能有多少工作崗位,幾乎所有人都有著共同的厲害關系,何雪卿其實真的有點擔心這些人會站一邊,所以才不給這些人反應的機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給這些人扣帽子。

到時候只要有一個人列出來,小團體就自然而然地散了。

現在……目的也算要達成了。

何雪卿開始收櫃臺上的票,邊上的人自然隨著她的動作轉動目光。

而打劫她的售貨員這時候忽地叫了出來,“你胡說什麽呢,我什麽時候搶你的票了。”

何雪卿擡了擡眉,“搶沒搶,你自己心裏沒數嗎。”

那售貨員:“你……”

她的聲音尖利,大概是覺得自己今天可能碰到了硬茬子,想要繼續威脅,但何雪卿完全不給她開口的機會。

“你什麽你,聲音大也沒有用,以為家裏有親戚在革委會就厲害了,我還真就告訴你,別人怕你的革委會親戚但是我不怕,我倒是想看看你這樣明目張膽打劫的親戚,他敢不敢認。”

何雪卿的話像一顆釘子紮進了那售貨員的嘴裏面,她臉色變了幾變,估摸著不是想到了何雪卿說的那個場面就是那個所謂的親戚並沒有她說的那麽厲害。

亦或者,她和那個所謂的親戚關系並不好,人家或許也不會認她這門親也不一定。

不過,不管哪一種,哪怕是那個親戚真的來撐腰了,何雪卿也不怕。

很快,供銷社的主任終於姍姍來遲。

那售貨員像是見到了希望的光,搶先在那主任面前哭爹喊娘地喊冤。

那主任估摸著已經在後面聽到了這裏的事情,這會兒臉色很難看,等到那售貨員哭爹喊娘完才看著何雪卿深吸了一口氣問道:“你就是這次鬧事兒的人?”

何雪卿眉梢揚起,“這話說的稀奇,怎麽聽著您這位架子比天都大的主任已經給我定罪了呢,怎麽,現在供銷社不止幹打劫的勾當,還幹起了警察局的工作,我怎麽不知道,要不你等下去問問韓局長?”

她笑瞇瞇地看向裴雲松道。

裴雲松動了動唇:“好。”

何雪卿笑了一下。

那主任黑著臉說:“怎麽,兩位這是用警察局的人來威脅我了?”

何雪卿立刻擡手,“天地良心,我們可沒這種想法,倒是你的這位下屬打我一進來就要搶劫我的這些票不說,還用自己革委會的親戚來威脅我,說我的這些票都是黑市來的,我可真是太委屈了,我這票明明是我男人找人幫我換的,今天剛從郵局拿到手,都還熱乎著呢,我們可是清清白白幹幹凈凈,不怕人查。”

頓了一下,何雪卿意味深長地看了那主任一眼說:“倒是您……手下的這位售貨員,不知道她怕不怕人查。”

“哦對了,以前讀書的時候學過幾個詞,沆瀣一氣、蛇鼠一窩,不知道這位主任您有沒有聽說過?”何雪卿笑瞇瞇的,說出來的話特別的紮人肺管子。

那主任的呼吸明顯加重,顯然被氣的不行。

何雪卿笑瞇瞇地收了眼神,又對裴雲松說:“這些票一共有多少你知道嗎,剛才這人強搶,我也只收上來了這一點,其他的也不知道有沒有被她搶走。”

裴雲松搖頭,“信上沒說。”

何雪卿皺了一下眉,“那就有些麻煩了,萬一這些人真的蛇鼠一窩,非說我們的這些票是黑市來的,還說我是故意鬧事,那怎麽辦?”

“畢竟,人家可是有個革委會的親戚在呢,咱倆一個下鄉知青,一個泥腿子農民,也打不過人家革委會的親戚啊,那可是當官的。”

何雪卿一句話好幾個親戚,刀刀戳人。

裴雲松又不傻,自然明白了何雪卿的用意。

他說:“我現在就給老首長打電話問清楚。”

何雪卿就看向那主任,笑瞇瞇問道:“這位主任,咱們這供銷社應該有電話的吧,可以打軍線嗎?”

那主任臉都綠了。

那售貨員,也就是宋冬梅確實是個不老實的。

平時幹的那些事兒,他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只不過一直沒怎麽管而已。

今天這事兒,他一開始只以為是前面的人又不知道因為什麽鬧了起來,沒放在心上。

直到後來一堆人跑過來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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